夜讀|食物走心,人事向好
活過半輩子,我悟出一個道理:一個人饞食物的時候,饞蟲并不是幕后主使。
平日里,當(dāng)一個人脫口而出“今天就吃這個了”,起作用的是一種愉快的經(jīng)驗。這很大程度上是在漫長的過程中形成的共識。譬如,我對紫蘇、薄荷、荊芥,都是起初嫌棄后來嗜好。往簡單了說,這是我適應(yīng)了那些奇怪但是豐美的草葉的味道;往不簡單了說,這是被神秘氣息勾了魂。
食物的好味道深遠無邊,但不會獨占一個人的味覺,讓你只聽它號令,也不會限制別的食物爭寵。愛了東坡肉,也會迷上回鍋肉和火腿肉;吃盡各種莖葉,依然會在下一個機緣中被新的莖葉所折服。新的體驗往往受益于舊日的經(jīng)歷,我第一次喝羅勒湯就感覺舒適,這要感謝薄荷、荊芥?zhèn)兿惹巴扑瓦^的幽微感覺。
我們對食物有掩飾不住、按捺不住的愛與恨,從不會搞錯對食物的態(tài)度,以及食物帶給我們的影響。正如同樣一款香菜,有人甘之如飴——幾十年里,我只要點餃子,十有八九點香菜餡的;有人卻恨之入骨,以至于“討厭香菜日”都出來了。
我們的評判,例如“好吃”,其實只是潦草的體驗。我們很少深想美味背后的奧秘,那種讓人的腸胃和意識瞬間受驚、迷失的感覺,究竟出自哪里?
其實,味覺只是食物勾住人的淺顯部分。食物,是人的經(jīng)歷的一部分,而舊時情結(jié)很容易讓人付出最真實的情感。
前不久的梅雨季節(jié),我和妻子、妻妹、堂侄女徜徉在皖西北一個小縣城里的美食夜市,點了很多好吃的,有現(xiàn)鹵的豬尾巴,有現(xiàn)烤的“馬知了”,有羊肚包,有炒涼粉。妻子和妻妹時隔多年返鄉(xiāng),只恨肚子太小,只恨時日太短,遺憾未能一次性嘗盡故鄉(xiāng)美食。
夜市里蒸騰著食物的煙氣和香氣,讓我若有所思。食物的地方習(xí)性,才是一條美食街的靈魂。這里的干扣面,別處沒有。南京的鹽水鴨、洛陽的水席、高郵的汪豆腐,也是天下獨一份。離開洛陽多年,我在南京最想念的,還是年輕時喝過多回的鐵謝羊肉湯。
熱播劇《長安的荔枝》中,李善德回到長安,第一件事就是抱著日思夜想的胡麻餅狼吞虎咽。這架勢,是暫時逃出生天的僥幸,是活下去的欲望,是為保護女兒蓄的力,更是曾經(jīng)纏繞五臟六腑的暖意。
我奶奶生前對我極好,她只請求我辦過一件事,就是為她代買冰糖。那是我在縣二中住校的時候,抽空買了冰糖,騎車送回村里。把黃色的老冰糖放進嘴里后,奶奶大喜,這是她自小熟悉的味道。奶奶娘家家境優(yōu)渥,嫁進我家這個“寒門”前,有親人在南京城里開過金店。想來,老冰糖只是她在無憂無慮歲月中嘗過的美食之一罷了。時隔30多年,我還記著奶奶吮吸老冰糖時的愜意,以至于如今只要買冰糖就必以黃色晶體為上品。
關(guān)于食物的記憶,是有一把“鎖”管著的。
在皖西北小縣城,我們探望了年過九旬的二大爺。此前,護工向身在南京的我們傳遞的消息是,二大爺啥都不想吃了,他對食物失去了興趣。但在堂哥和堂侄女接待我們的晚宴上,面對一盤盤老家風(fēng)味,二大爺卻開了胃口。重要的是,他有日子沒有見過我們了。
這讓我想起,我在報社實習(xí)時,某日病倒在租住的地下室里。房東大娘一天沒見我人影,便盛了碗熱騰騰的小米粥送來,她說:“就知道你肯定生病了,趁熱喝了就好?!币煌朊子湍伒男∶字嘞露?,我精神了幾分,竟想落淚。房東一家待我很好,常邀我一同吃飯,都是尋常菜肴,卻吃出了家宴的感覺。告別房東家30多年,我一直對小米粥情有獨鐘,那是最好吃的食物。
寫過“豆莢圓且小,槐芽細(xì)而豐”的東坡先生,至死都把家鄉(xiāng)的元修菜視為人間至品。無論是被貶路上苦中作樂的文豪,還是一路跌宕起伏依然努力開拔的你我,在以美食和青天明月對話時,心中涌動的還是對人事美好的執(zhí)念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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